坤宁宫和我之前待的任何地方都不同。

这里很安静，甚至有些冷清。宫殿宏伟，却没什么人气。来往的宫女太监都低着头，走路没有一点声音，像一群没有灵魂的影子。

领我来的老太监把我交给坤宁宫的掌事姑姑，一个叫容姑姑的中年女人。她面容严肃，法令纹很深，看我的眼神像是淬了冰。

“新来的？叫什么？”

“奴才赵安，见过容姑姑。”我学着王振教的规矩，跪下行礼。

她没让我起来，绕着我走了一圈，那目光像是在检查一件货物。“陛下派来的人？看着倒还算周正。就是不知道，是眼线，还是钉子。”

她的声音不大，却让我心头一凛。她看出来了。或者说，她早就习惯了皇帝的这种手段。

“奴才……奴才只是奉命来伺候娘娘的。”

“哼。”容姑姑冷哼一声，“是伺候，还是监视，你自己心里清楚。到了坤宁宫，就守坤宁宫的规矩。不该看的别看，不该听的别听，不该说的，烂在肚子里。要是犯了错，别说陛下，咱家第一个就饶不了你。”

“奴才遵命。”

“起来吧。先去干点杂活，熟悉熟悉环境。”她挥了挥手，一个叫小霞的宫女便带我下去了。

我的工作，是打扫庭院。坤宁宫的院子很大，种着几棵高大的梧桐树。秋风一吹，落叶满地。我每天的工作，就是把这些落叶扫干净。

这是一个观察的好位置。我可以看到谁进了宫，谁出了宫，他们在院子里停留了多久。

但我什么都没看到。

坤宁宫就像一口枯井。除了送饭和日常供给的太监，几乎没有任何外人来访。

皇后萧雪瑶，我也见到了。

第一次见到她，是在一个午后。她坐在窗边的软榻上，手里捧着一本书。阳光透过窗棂，洒在她身上，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。她穿着一身素色的宫装，未施粉黛，却美得让人心惊。

那是一种清冷的美，像雪山顶上的一株莲，圣洁，又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。

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，一动不动，仿佛一尊完美的玉雕。如果不是她偶尔翻动书页的手指，我甚至会以为她没有生命。

我看得有些痴了，直到小霞在我背后捅了一下。

“发什么呆！还不快扫地！惊扰了娘娘，有你好果子吃！”

我慌忙低下头，心脏“怦怦”直跳。

之后的几天，我每天都能看到她。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殿内，看书，画画，或者只是对着窗外发呆。她很少说话，脸上也几乎没有任何表情。

我开始明白皇帝为什么不放心她了。一个没有欲望，没有情绪的皇后，比一个会哭会闹的妃子更让人觉得可怕。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。

我向皇帝汇报了几次。我说的都是实话：皇后娘-娘今日看了半天书，画了一幅山水画，晚膳用了半碗粥。

皇帝听了，不置可否，只是让我继续盯着。

王振也找过我一次，问我有没有什么发现。我同样如实回答。

“废物！”他毫不客气地骂道，“陛下要听的不是这些！他要听的是皇后有没有和外人联系，有没有抱怨，有没有……和她那个在边关当大将军的爹，暗通款曲！”

我这才恍然大悟。原来症结在这里。萧家手握重兵，功高震主，皇帝忌惮他们。把萧雪瑶立为皇后，不过是一种政治平衡，也是一种人质。

“总管，奴才……实在没发现什么。”

“那就去发现！”王振的眼神阴冷，“你不是已经到坤宁宫了吗？想办法凑到皇后跟前去！一个大活人，还能没点蛛丝马迹？”

我感到了巨大的压力。

我只是个扫地的，怎么凑到皇后跟前？

机会，却在我最没想到的情况下，自己送上了门。

那天晚上，起了风。我刚躺下，就听到外面传来容姑姑焦急的声音。

“快！快去请太医！娘娘头风又犯了！”

我心里一动，翻身下床。

我娘在世时，也常犯头风，一疼起来，满地打滚。我爹那个落魄秀才，别的不行，却懂一些土方子。他教过我一套**的手法，能缓解头痛。

我犹豫了。这是个机会，但也是个巨大的风险。做好了，或许能得到皇后的青眼。做不好，一个“惊扰圣驾”的罪名就够我死一百次了。

我咬了咬牙。富贵险中求。我不能一辈子当个扫地的。

我悄悄溜到正殿门口，殿内灯火通明。我听到里面传来皇后压抑的**声，还有宫女们手忙脚乱的脚步声。

“太医怎么还没来！”容姑姑的声音满是怒火。

“回姑姑，太医院说……当值的李太医被德妃娘娘请去了，让我们等等……”

“等？娘娘疼成这样，怎么等！”

我深吸一口气，整理了一下衣服，走了进去。

“容姑姑。”

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。容姑姑皱着眉：“你来做什么？这里是你该来的地方吗？”

“姑姑，”我跪在地上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诚恳又谦卑，“奴才……奴才乡下出身，家里有长辈也常犯头风。奴才知道一个土方子，或许……或许能为娘娘分忧。”

“胡闹！”容姑姑厉声斥道，“娘娘千金之躯，岂是你的土方子能碰的！滚出去！”

“姑姑！”我抬起头，直视着她，“太医迟迟不来，娘娘痛苦万分。让奴才试一试，就算没用，也坏不到哪里去。要是万一有用，也能让娘娘少受些罪。出了任何事，奴才一人承担！”

容姑姑犹豫了。她看着床上疼得蜷缩成一团的皇后，又看了看我。

就在这时，床上传来一个微弱但清冷的声音。

“让他……试试。”

是皇后。

我走进内殿，一股淡淡的药香和女子的馨香混合在一起，钻入鼻腔。

皇后萧雪瑶侧躺在床上，秀眉紧蹙，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，额上全是细密的冷汗。她紧咬着下唇，即使在剧痛中，也保持着一丝倔强。

容姑姑和小霞扶着她，让她靠坐在床头。

“要是敢有半点差池，咱家要你的命。”容姑姑在我耳边低声警告。

我点了点头，走到床边，跪了下来。这个距离，我能清晰地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。

“娘娘，得罪了。”

我伸出手，指尖微微有些发抖。这不是因为害怕，而是因为……紧张。我是一个男人，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。而我即将触碰的，是当朝皇后，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之一。

我的指尖轻轻落在了她的太阳穴上。

她的身体瞬间一僵。

我能感觉到她皮肤的冰凉和细腻。我不敢多想，集中精神，按照记忆中父亲教的手法，开始不轻不重地按压。

从太阳穴，到风池穴，再到百会穴。我的动作很慢，很稳。

屋子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。

一开始，皇后的身体还是紧绷的。但渐渐地，随着我的按压，她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。她紧咬的嘴唇也慢慢松开了。

我感觉到，她身体的僵硬正在一点点褪去。

约莫一炷香的功夫，我停下了手。

“娘娘，感觉如何？”我低声问。

她没有立刻回答，而是缓缓睁开了眼睛。那是一双极美的凤眼，此刻因为疼痛的缓解，蒙上了一层水汽，显得有些迷离。

她看了我一会儿，才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
“头……不那么疼了。”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，但比刚才有力气多了。

容姑姑见状，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。她赶紧上前，拿过一条热毛巾，给皇后擦了擦汗。
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皇后看着我，问道。

这是她第一次正眼看我，也是第一次主动问我话。

“回娘娘，奴才赵安。”

“赵安……”她重复了一遍，点了点头，“你这手艺，从哪儿学的？”

“回娘娘，奴才的父亲是个乡下郎中，略懂一些岐黄之术。”我继续用那个编好的身份。

“难为你了。”她挥了挥手，示意我退下，“容姑姑，赏。”

我被带了出去。容姑姑塞给我一个沉甸甸的荷包，里面是几块碎银子。她看我的眼神，也不再像之前那么冰冷了。

更新时间：2025-10-30 09:36:49