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翰林摔门而去的动静,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,在编修厅内激起了一圈无声的涟漪,又迅速归于沉寂。
剩下的几位庶吉士,没人再敢说话,甚至连目光都不敢轻易瞟向那个角落。林知微用最直接的方式,在他们固若金汤的优越感上,撕开了一道口子。
【内心OS】
‘世界总算清净了。’
‘果然,有些人你把他当人,他非要当拦路虎,那就只能一脚踢开。’
她心无旁骛地翻阅着《前朝会要》,这本是翰林院修史的参考资料,枯燥繁复,但她却看得津津有味,时而提笔在旁边的纸上记录几句。既然选择了这条路,她就必须比旁人付出更多,对这片土地的历史、律法、典章制度,都要烂熟于心。
时间在静默中流逝。直到晌午时分,一名胥吏在门口通传:“林修撰,徐大人请您去掌院值房一趟。”
来了。
厅内几人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,眼神交换间,带着一丝看好戏的意味。李翰林肯定是去告状了!掌院学士亲自过问,看她还如何嚣张!
林知微面色不变,从容放下书卷,整理了一下官袍,应道:“是。”
【内心OS】
‘恶人先告状,古今通用。’
‘正好,我也想会会这位徐大人。’
掌院值房内,气氛凝重。
徐学士端坐主位,面色沉静,看不出喜怒。李翰林则站在一旁,脸上犹带着愤懑之色,见林知微进来,立刻投来一道混合着得意与怨毒的目光。
“下官林知微,见过徐大人。”林知微依礼参拜。
徐学士没有立刻让她起身,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,才缓缓开口,声音听不出情绪:“林修撰,李翰林指控你毁坏他辛苦撰写的文稿,还当众出言不逊,羞辱同僚。可有此事?”
“回大人,确有此事。”林知微直接承认,没有半分辩解。
李翰林没想到她承认得这么痛快,愣了一下,随即立刻抢白:“大人!您都听到了!此女性情暴戾,不堪为官!刚入翰林便如此嚣张跋扈,日后还了得?请大人严惩,以正院风!”
徐学士看向林知微:“你,有何话说?”
林知微这才直起身,目光平静地看向徐学士,又扫过一脸义愤的李翰林。
“徐大人,下官毁稿,事出有因。李大人让下官为他沏茶,言称此乃‘规矩’。”
徐学士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让六品修撰沏茶,这确实逾矩了,是下面人惯常的刁难手段,他岂会不知。
“即便如此,你也不该毁人文稿!那可是我要呈送……”
“呈送大人的要件?”林知微打断他,语气依旧平稳,“下官斗胆,请问李大人,那份要件,所涉何事?内容纲要为何?”
李翰林一噎,他当时只顾着刁难人,那份草稿不过是日常练笔的普通文章,哪里是什么要件?他支吾道:“是……是关于……前朝礼制的一些考据……”
“哦?前朝礼制?”林知微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,“那想必李大人引经据典,极为严谨。却不知,将‘太宗年间’误写为‘高宗年间’,将‘三跪九叩’之大礼,漏写为‘两拜六叩’,也是考据所致?”
李翰林脸色瞬间煞白!他……她怎么会知道?!她只是看了一眼!难道她有过目不忘之能?!
徐学士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,看向李翰林。翰林院最重学问严谨,这种低级错误,犯在草稿上尚可说是疏忽,若真当成要件呈上来,就是他这个掌院学士失察!
林知微不给李翰林反驳的机会,继续道:“下官毁稿,一是因李大人无故折辱在先;二,也是不忍见此等错漏百出之作,污了大人的眼,损了翰林院的清誉。”
她转向徐学士,深深一揖:“下官行事或有冲动,愿领大人责罚。但下官入翰林,是为陛下效命,为朝廷分忧,绝非来此做些端茶递水、迎合谄媚之事!”
“若翰林院容不下一个只想踏实做事、钻研学问的官员,无论其是男是女,那下官……无话可说。”
值房内一片死寂。
李翰林冷汗涔涔,张着嘴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他本想告状,却被对方反将一军,扣上了“学问不精”、“辱没翰林”的帽子!
徐学士深深地看着林知微。这个女子,不仅才学过人,心思之缜密,反应之迅捷,手段之老辣,远***的预料。她不是莽撞,她是算准了每一步!她是在用她的方式,在这翰林院立威!
良久,徐学士才缓缓开口,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威严:
“李翰林,学问不谨,苛待同僚,罚俸一月,将《翰林院规》抄写十遍。”
“林修撰,”他目光转向她,“行事刚直,虽有缘由,但手段过激,罚你将《前朝会要》中关于礼制部分,重新校勘整理,三日内交予我。”
各打五十大板,但明眼人都看得出,李翰林是实罚,而林知微的“惩罚”,更像是交给了她一项正经差事。
“下官领罚。”林知微躬身。
李翰林脸色灰败,也只能咬牙道:“……下官领罚。”
“都下去吧。”徐学士挥了挥手。
两人退出值房。门外,李翰林恶狠狠地瞪了林知微一眼,低声道:“你给我等着!”
林知微看都没看他一眼,径直朝着编修厅走去。
【内心OS】
‘无能狂怒。’
‘等着就等着,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。’
回到编修厅,气氛愈发微妙。显然,掌院学士的处理结果已经传了回来。众人看林知微的眼神,少了几分轻蔑,多了几分忌惮。
这个女子,不好惹。
下午,林知微开始着手校勘《前朝会要·礼制篇》。这对她而言并非难事,反而正中下怀。她正好可以借此系统梳理前朝典章,夯实基础。
她沉浸在工作中,直到散衙的钟声响起。
当她收拾好东西,走出翰林院大门时,却发现门外聚集了不少人,似乎在看什么热闹。人群中,传来一阵压抑的哭泣和一个老妇人哀求的声音。
“求求各位大人,行行好,给句准话吧……我儿冤枉啊……”
林知微眉头微蹙,分开人群走了过去。
只见一个头发花白、衣衫褴褛的老妇人,正跪在翰林院门前的石阶下,不住地磕头。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份状纸,旁边还站着一个面色冷漠的守门侍卫。
“去去去,跟你说了多少遍了,翰林院不管民间诉讼!有冤情去京兆府,去刑部!再在这里喧哗,把你抓起来!”侍卫不耐烦地驱赶。
老妇人泪流满面,声音绝望:“去过了……都去过了……他们官官相护,都不接我的状子……听说翰林院的老爷是清官,是文曲星,我才……我才来的啊……”
周围有人指指点点,有人面露同情,但无人上前。
【内心OS】
‘翰林清贵,不涉俗务,确实是规矩。’
‘但这老妇人走投无路的样子,不像作假。’
林知微的心,被那绝望的哭声触动了一下。她想起了自己寒微的出身,想起了父亲当年为了一纸公正,也曾四处碰壁。
规矩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
她走上前,在那老妇人面前蹲了下来,声音放缓:“老人家,您有什么冤情?可否与我说说?”
老妇人抬起头,看到林知微身上的官袍,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,一把抓住她的衣袖:“大人!青天大老爷!求您为我做主啊!我儿是西城粮铺的伙计,东家丢了库银,硬说是他偷的,把他扭送官府,屈打成招……他……他是冤枉的啊!”
林知微接过那份被揉得皱巴巴的状纸,快速浏览了一遍。案情并不复杂,无非是商铺东家监守自盗,嫁祸于人的老套戏码。但关键在于,没有证据。
“老人家,翰林院确实无权审理案件。”林知微沉吟道。
老妇人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下去。
“但是,”林知微话锋一转,“我可以帮你看看这份状纸,或许,能给你指条路。”
她拿着状纸,就站在翰林院门前的石阶上,当着众多围观官员和百姓的面,逐字逐句地分析起来。她指出了状纸中逻辑不清、证据链缺失的地方,并用通俗易懂的语言,告诉老妇人应该去哪个衙门补充哪些证据,如何陈述才能切中要害。
她声音清晰,条理分明,不仅老妇人听得愣住,连周围的百姓和一些低阶官员都听得入了神。
【内心OS】
‘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。’
‘直接插手不合规矩,但指点她如何依***,总没人能挑出错处。’
就在这时,一个略带冷嘲的声音响起:
“呵,林修撰真是好大的官威啊!刚入翰林,就开始在衙门口指点江山,审理民间诉讼了?不知这是哪条规矩允许的?”
林知微抬头,只见李翰林和几个与他交好的官员,正站在不远处,一脸看好戏的表情。
林知微缓缓站起身,将状纸递还给老妇人,示意她按自己说的去试试。
然后,她转向李翰林,目光清冽,声音朗朗,传遍了整个门口:
“李大人此言差矣。”
“我身穿这身官袍,食朝廷俸禄,为民解惑,指点迷津,难道不是分内之事?”
“翰林院是清贵之地,但清贵不等于高高在上,不问民间疾苦!”
“圣人云:‘达则兼济天下’。我等读书人,寒窗苦读,金榜题名,为的难道只是在这象牙塔里孤芳自赏,对百姓的哭声充耳不闻吗?”
她一字一句,掷地有声:
“这官袍,陛下赐我穿得!”
“这俸禄,天下百姓供我拿得!”
“那我林知微,便要对得起这身官袍,对得起这份俸禄!”
“只要于国于民有利,只要合乎法理人情,该做的事,我一样不会少做!”
她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穿着官袍的人,最后定格在李翰林铁青的脸上。
“这,就是我的规矩!”
说完,她不再理会众人各异的神色,对那感激涕零、连连磕头的老妇人微微颔首,转身,迎着无数复杂难言的目光,挺直脊背,朝着官舍的方向走去。
夕阳的余晖为她青色的官袍镀上了一层金边,那单薄却无比挺拔的身影,深深地烙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眼中。
这翰林院,乃至整个京城,都因为她的到来,开始变得不一样了。
更新时间:2025-11-11 21:37:20