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有个词,叫落叶归根落旋的名字是爷爷取的,说是“旋转,有转运”的意思,他们家太穷了,
所以希望转转运。她是家里的老大,下面有个比她小三岁的妹妹。她中间还有一个妹妹,
只是那丫头没有福气,夭折了,因此,妈妈每当想起来的时候,都会流泪,而她因为年纪小,
不懂这些。九零年代的皖北农村,日子像村口那条土路,干巴巴的,却也藏着泥土的韧劲。
落旋的童年是跟着一群野孩子在田埂上跑大的:春天偷挖邻居家的红薯苗当零食,
夏天在池塘里摸螺蛳在河里玩水,秋天蹲在打谷场边捡遗漏的麦穗,
冬天裹着臃肿的棉袄在雪地里滚成个雪球。家里穷,顿顿是红薯稀饭配咸菜,
可她从未觉得饿。野地里的桑葚、田埂上的茅根、枝头的野枣,都是大自然给的零嘴。
变故是在她七岁那年。***肚子像吹气球似的鼓了起来,那时候计划生育查得紧,
村头的大喇叭天天喊“少生优生,幸福一生”。一天夜里,爸爸揣着个蓝布包,
把妈妈和妹妹送上了去河南的老家躲风头,把她留在了家里。她被留下了,跟着爷爷奶奶过。
奶奶的灶台总像缺了点什么,爷爷的烟袋锅敲得更响了。夜里躺在吱呀作响的土炕上,
她总想起妈妈临走前塞给她的那块水果糖,甜得能化进梦里。大半年后,爸爸来接她,
说“你有弟弟了”。坐上去河南的长途汽车时,
落旋扒着车窗看了一路:安徽的白杨树渐渐变成河南的泡桐,土路变成石子路,
空气里的味道都变了。多了点煤烟味,还有姥姥家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清香。
那是她第一次见姥姥姥爷。姥爷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,挑着个两头沉的担子,
一头是针头线脑、发卡头绳,另一头是糖果、气球和花花绿绿的玻璃球。
落旋总跟着他的担子跑,姥爷就从怀里摸出颗水果糖塞给她,糖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,
能映出她馋嘴的模样。在河南的日子像场轻快的梦。她跟着邻居家的孩子爬墙上树,
学河南话里带着卷舌的“中不中”,第一次知道玉米叫棒子,
在麦秸秆堆里打滚时被姥爷拿着竹扫帚追得满院子跑。可梦总有醒的时候,开春时,
爸爸说“可以回家了”,她抱着姥爷的货郎担子哭,说“不想走”,
姥爷叹着气给她塞了一把玻璃球:“想姥爷了,就看看这个。”回到安徽,
最小的弟弟一天天的长大,由于父母要农忙,她要照顾最小的弟弟和妹妹。
每当自己抱着弟弟不让他下去玩耍的时候,弟弟都会掐她的胳膊,掐的一个胳膊上都是伤,
她打他几下他就哭。她还需要做饭,因为父母在地里干活,
她要做好饭给他们送过去或者等他们回家吃。而闲暇的时候,妈妈也会给他们讲睡前故事,
听着那妖魔鬼怪的故事,慢慢睡觉了。那个时候,家里还是老式电视里,只有黑白两个颜色,
他们每天晚上在一起看电视,有一次,邻居来家里看电视,因为门没有关系,羊被人牵走了,
什么时候牵走的都不知道,因为没有发生任何声响。爸妈找了大半个晚上,也没有找到,
那时候的贼是真的精明。上学的事,是在她九岁那年提起来的。村小的王老师来家访,
跟爸爸说,“旋丫头到岁数了,送去念书吧?”爸爸一棰定声:“上。”那天落旋听到这话,
很是开心,虽然不知道上学是什么意思,但是她就是很开心。开学那天,
她穿着洗的干净的衣服去学校。教室门口挤满了孩子和家长,他们抱着书本进进出出,
只有她两手空空。后来才知道,因为爸爸没有交学费,所以她没有书本。
周围的目光像小针扎在她身上。那时候她不知道羞愧为何物,却莫名的难堪。
回家跟爸爸一说,他说明天他去,果然,第二天一早,揣着个用手帕裹了三层的布包,
拉着她去了学校。会计数钱时,落旋看见那沓钱里有毛票,有硬币,
还有一张皱巴巴的五块钱。王老师把一本包着牛皮纸的语文书和数学书递给她:“好好学。
”她接过书,纸页的油墨味钻进鼻子,突然就红了眼眶。可她实在不算个聪明孩子。
数学总像听天书一样,算着算着就把自己绕进去了。
王老师在课堂上绘声绘色地讲“北京***有多高”“安徽黄山的石头有多奇”,
她听得眼睛发亮,可课本上的字像活的,总在她眼前打转。期末考试,
她的算术只考了三十四分,成了全班唯一一个留级的。留级那天,她很担心父母会骂她,
然而,父母没骂她,找老师通融,老师说她学习太差了,升学没意义,所以,她就留了一年。
奇怪的是,重上一年级时,那些曾经让她头疼的拼音和算术,突然就变得简单了。期末考试,
她考了全班第五。可这份“开窍”没持续多久。二年级到五年级,她的成绩总在及格线徘徊,
像个踩着钢丝的小丑。课堂上,王老师说“外面的世界很大,有高楼大厦,有火车飞机”,
落旋就趴在课桌上发呆:高楼大厦是不是比村里的砖窑还高?火车是不是比拖拉机跑得还快?
课本里印着的***、黄山、黄果树瀑布、西安兵马俑、洛阳龙门石窟的图片都摸得卷了边,
心里像长了草,她要出去看看他们的样子,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。十五岁那年,
她跟妈妈说“不想上学了”。妈妈正在纳鞋底,针在头发里蹭了蹭,抬头看她:“想好了?
”“想好了。”她梗着脖子,像只斗胜了的小公鸡。“以后别后悔就行。”***声音很平,
听不出情绪。“不后悔!”她咬着牙说,却没看见妈妈低头时,针尖在手指上扎出的血珠。
可她没能立刻出去。十五岁的年纪,身量还没长开,家里人也担心她被骗,就没让她出去。
那年,有外村的人来送“花活”——不是真花,是缝在窗帘、被罩上的装饰花,有珠子,
有亮片,一针一线绣出来,按米算钱,缝的越多钱越多,半个月或者一个月交一次货。
妈妈把她拘在家里绣花。坐在炕桌前,手里捏着绣花针,
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线在布上绕来绕去,落旋觉得自己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。
那天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拌嘴,大概是她实在在家里待腻了,大概是她抱怨坐得腰疼,
妈妈突然把手里的布摔在桌上,红着眼圈喊:“你根本不是这个家的人”听到这话,
落旋是懵的。后来才知道,她跟前夫离婚的时候,还不知道有了她。等发现的时候,
婚都离利索了……”她没哭,也没有歇斯底里,只是默默地捡起绣花针,一针一线地绣。
可心里像破了个洞,冷风呼呼地往里灌。她开始变得不爱说话,吃饭时总是端着碗蹲在门口,
看远处的炊烟一根接一根地冒起来,又一根接一根地散了。虽然这只是一个小插曲,
但是总能乱人心智,人往往记不住好的,坏的东西一记一个准。虽然父亲待她很好,
妈妈也很疼她,可她总觉得隔了一层一层总觉得爸爸妈妈更爱弟弟妹妹,不爱她。农忙时,
她跟着去地里干活。割麦、掰玉米、刨花生,毒辣的太阳晒得她后背脱皮,手上磨出了血泡。
爸爸总说:“找个地多的婆家,饿不着。”可她累的汗流浃背。握着镰刀的手在抖。
她恨透了这黄土地,恨透了弯腰弓背的辛苦。她在心里发誓:死也不嫁种地的,
死也不再碰锄头。转机是在她十七岁那年。同村的小姐妹从苏州打工回来,
穿着牛仔裤和带拉链的外套,头发也直直的,说“厂里管吃管住,一个月能拿两千块”。
两千块!落旋的心像被猫爪子挠着,她跑回家跟爸爸说:“我要出去打工。
”爸爸沉默了三天,托人找了镇上的“带工头”。那人说“去江苏电子厂,包进厂,
就是要交一千块介绍费”。一千块,在那年头能买半头牛。爸爸把家里的存折取了,
又跟邻居借了三百,凑够了钱。送她去镇上集合那天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