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雨,像是天河决了口,倾泻而下,无情地冲刷着这座不眠的都市。
密集的雨点砸在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上,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,
仿佛要将一切隐藏的污秽与秘密都洗涤干净,却又徒劳地让它们在城市霓虹的映照下,
更显迷离诡谲。凌晨两点,林氏集团总部大厦,顶层,总裁办公室。巨大的空间里,
只亮着办公桌上一盏蒂凡尼古董台灯,昏黄的光晕勾勒出林薇略显单薄的身影。
她并未在处理公务,
看着面前一份与这现代化格调格格不入的旧物——一个边缘磨损、颜色泛黄的牛皮纸文件袋。
封口的红线绳缠绕着,系着一个笨拙而顽固的死结,像一只守护着潘多拉魔盒的毒蛇。
萧野如同往常一样,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,静立在办公室中央,
距离林薇的办公桌正好三步。这个距离经过精密计算,
既能让他瞬间暴起应对任何来自外部的威胁,又能恪守下属与雇主之间那道无形的界限。
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,肩头处被来时的雨水洇湿了一片,颜色深黯。
他的面容大部分隐没在灯影之外,只有偶尔抬眼望向窗外雨幕时,
眼底会闪过一丝极淡的、属于猎食者的锐光。三个月前,他通过层层筛选,
以无可挑剔的身手和一份“干净”得近乎完美的履历,成为了林氏集团总裁林薇的贴身保镖。
他沉默,高效,背景简单得像一张等待书写的白纸。只有萧野自己知道,这张白纸之下,
埋藏着怎样汹涌的暗流与刻意抹去的过往。他来到林薇身边,不是为了那份优渥的薪水,
而是为了寻找答案——关于他模糊不清的童年,
关于二十年前那场吞噬了他父母生命的冲天大火,
关于那些如同幽灵般缠绕着他、似乎总与林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碎片记忆。
时间在雨声和空调的低鸣中缓缓流淌,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终于,林薇动了。
她纤细的、戴着一枚素圈铂金戒指的手指,无意识地在那份文件袋上敲击着,节奏杂乱,
暴露了她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的波澜。“萧野。”她开口,
声音带着久未说话的沙哑和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。萧野上前一步,
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腔调:“林总,请吩咐。”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,听不出任何情绪。
林薇没有看他,目光依旧胶着在那个文件袋上,仿佛那是什么会噬人的怪物。
她深吸了一口气,胸腔微微起伏,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,
用指尖将文件袋轻轻推到了桌沿。“看看这个。”萧野依言上前,伸出手。
当他冰凉的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纸面时,一种难以言喻的、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,
倏地顺着指尖窜遍了全身。他垂下眼睑,开始解那个死结。红线绳很韧,他解得很慢,
指腹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。这个过程,像是某种仪式,
预示着某个被尘封已久的秘密即将重见天日。文件袋里只有薄薄几页纸,边缘泛黄卷曲,
是那种老式打字机打印出来的档案复印件,字迹带着轻微的晕染。
他抽出那几页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纸张,
目光第一时间就被最上方那张黑白照片攫住了——照片上的男人很年轻,大概二十多岁,
眉宇疏朗,眼神清澈,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。然而,这张脸,
与萧野每日在镜中看到的那张脸,有着惊人的、无法忽视的相似度!
尤其是那眉骨的轮廓和鼻梁的线条,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
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,骤然停止了跳动。他强迫自己的视线下移,
落在旁边的铅字上:姓名:萧云海。身份:前林氏集团首席科研员,
‘创世纪’项目核心成员。状态:已故。死亡日期:2003年8月15日。
死因:实验室意外爆炸案。关联人物:林振雄(林氏集团前董事长,项目负责人)。
内部调查备注:证据存在多处矛盾,高度疑似人为破坏,灭口可能性极大。
遗留亲属:妻子苏婉(确认于爆炸中身亡)。独子:萧野(时年五岁,
于福利院登记后不久失踪,下落不明)。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,
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倒涌回头顶,撞击着他的耳膜,发出巨大的轰鸣。
窗外的雨声、空调的低喘、甚至他自己的呼吸声,都在这一刻骤然远去。
世界变成了一片无声的、扭曲的背景。
父亲……萧云海……实验室爆炸……林振雄……灭口……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,
狠狠地刺入他的脑海,将他多年来构建的关于自身身世的脆弱认知搅得粉碎。
那个抚养他长大、训练他格斗、枪械、追踪与反追踪,
那个被他称为“老师”的、面容冷峻的男人,从未告诉他这些!只告诉他,
他的父母死于意外,他需要变得强大,才能保护自己,才能……在未来某一天,弄清楚真相。
原来,真相如此血淋淋。他猛地抬起头,看向林薇,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眸里,
此刻是无法掩饰的震惊与滔天的巨浪,还有一丝迅速凝聚的、冰冷的杀意。“这是什么?
”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,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。林薇终于迎上了他的目光。
她那双向来清冷、理智,仿佛能洞悉一切商业对手心思的眼睛里,
此刻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——有深不见底的疲惫,有刻骨铭心的痛楚,有挣扎,有决绝,
甚至还有一丝……近乎疯狂的平静。“你父亲,萧云海,二十年前,死于我父亲林振雄之手。
”她一字一顿,说得极其缓慢,清晰,确保每一个音节都像重锤,
狠狠砸在萧野摇摇欲坠的心防上,“而你,萧野,是你那位‘老师’,
也就是我父亲曾经的合作伙伴、后来势同水火的仇敌,精心培育了十几年,送入林氏,
送到我身边,最关键的那颗棋子。他培养你,训练你,给你植入复仇的信念,
就是为了利用你,打败林氏,让我父亲……身败名裂,付出代价。”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,
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。萧野手中的档案纸被攥得发出不堪重负的**,边缘皱缩,
几乎要被他捏碎。为什么?为什么是她来告诉他这一切?
为什么是这个他奉命要“接近”、要“获取信任”、甚至可能在必要时“清除”的目标?
无数的疑问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。“为什么?”他终于从几乎要咬碎的齿缝间,
再次挤出这三个字,声音里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,“为什么告诉我这些?
”他潜伏在她身边,如履薄冰,小心翼翼地搜寻着任何可能与过去相关的蛛丝马迹,
却万万没有想到,他苦苦追寻的真相,会以这种最残酷、最直接的方式,
由仇人的女儿亲手捧到他面前。林薇站起身,绕过宽大的红木办公桌,
高跟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,没有发出丝毫声音。她走到他面前,站定。即使穿着高跟鞋,
她依然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直视他的眼睛。她身上那股淡淡的、冷冽的香水味,
混合着雨夜的湿气,扑面而来,带着一种矛盾的、危险的气息。“因为,”她停顿了一下,
眼底最后一丝犹豫的薄冰也彻底碎裂,只剩下**裸的、近乎残忍的坦诚,“就在昨晚,
我亲手杀了我的父亲,林振雄。”轰——!又是一道惊雷,这次并非响在窗外,
而是直接在萧野的脑海里炸开。他的呼吸骤然停滞,瞳孔急剧收缩。林振雄……死了?
被他的亲生女儿……杀了?这完全超出了他所有的预想,打破了他所有可能的行动方案。
那个如同阴影般笼罩在他命运上空二十年的名字,那个他被灌输必须复仇的对象,
就这么……消失了?以一种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方式?他看到她抬起手,
那纤细、白皙、曾经在无数商业文件上签下决定亿万资金流向名字的手指,
此刻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,缓缓解开了白色真丝衬衫领口的第一颗纽扣。然后,
她稍稍将挺括的衣领往左侧拉開。在她左侧锁骨下方,一片白皙细腻的肌肤上,
一个暗红色的、形状奇特的胎记,清晰地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。那胎记的形状,
像一簇跳动的火焰,又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儿,边缘清晰,独一无二。
萧野的瞳孔在这一刻收缩到了极致!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、无法言说的悸动,
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、粗暴地一把扯开了自己西装外套的领口,
连同里面黑色衬衫的纽扣也应声崩落。在他的左侧锁骨下方,几乎完全相同的位置,
一个一模一样的胎记,赫然在目!形状,大小,颜色,
甚至连那细微的、如同羽毛分叉般的纹路,都分毫不差!世界,在这一刻彻底失声。
窗外的瓢泼大雨,城市永不熄灭的璀璨灯火,办公室内奢华而冰冷的陈设,
所有的一切感官输入都消失了。绝对的寂静里,只剩下这两个遥相呼应的胎记,
像两道跨越了二十年漫长时光的、无声的惊雷,
带着足以摧毁一切认知、一切计划、一切仇恨的力量,悍然劈落,将他整个人钉在原地。
他死死地盯着林薇锁骨下的那个印记,仿佛要将它烙印在灵魂深处。然后,
他的目光缓缓上移,重新撞进她深不见底的眸子里。那里面没有谎言,没有戏谑,
没有胜利者的炫耀,只有一片经历过巨大风暴后的、荒芜的平静,
以及一种……深沉的、近乎绝望的、同病相怜的悲哀。
无数的线索、疑问、过往的记忆碎片在他脑中疯狂地冲撞、爆炸——“老师”在训练他时,
偶尔看着他露出的那种复杂难明的眼神,是愧疚,还是仅仅是看待一件工具?
林振雄在他入职初期,破格亲自见他一面时,那份莫名的“赏识”和探究的目光,
是因为他像他死去的父亲吗?林薇这三个月来,对他若有若无的、超出寻常保镖的關注,
几次看似随意的问话,背后隐藏的是试探,还是……早已知晓?
所有原本指向清晰复仇方向的线索,此刻都被这两个一模一样的胎记,强行扭转,
引向了一个可怕得让他浑身冰冷、无法想象的可能性深渊。攥着档案纸的手,
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“咯咯”声。那几张承载着残酷真相的脆弱纸张,
在他手中剧烈地颤抖着,仿佛随时会化作齑粉。他张了张嘴,喉咙干涩紧涩,
如同被砂纸打磨,发不出任何一个完整的音节。那声真正的、打败一切的惊雷,
此刻才在他灵魂的最深处,轰然炸响,余波回荡,经久不息。记忆的碎片,
在萧野的脑海中翻腾、碰撞,试图在那片被惊雷劈开的混沌中,重新拼凑出过去的轮廓。
他想起了那个被称为“老师”的男人——陈默。一个沉默寡言,如同岩石般冷硬的存在。
从他记事起,陈默就是他世界的中心。没有温馨的童年,没有柔软的关爱,
只有日复一日的严苛训练:格斗术要求一击制敌,枪械拆装要在蒙眼的黑暗中完成,
追踪与反追踪要融入本能,各种知识,从语言学、心理学到商业架构,都被填鸭式地灌输。
“你的父母死于一场阴谋,小野。”陈默很少提及过去,偶尔说起,眼神总是望向远方,
带着刻骨的恨意,“是林振雄,那个伪君子,为了利益,害死了他们。你是萧家唯一的血脉,
你必须变得强大,强大到足以揭开真相,让罪恶付出代价。”“复仇”,
是萧野成长过程中唯一的信念灯塔,是他忍受所有痛苦和非人训练的精神支柱。
陈默为他打造了一个近乎完美的“干净”身份,一步步引导他进入安保行业,积累资历,
最终,将他推到了林氏集团总裁贴身保镖这个关键位置。“接近林薇,获取她的信任。
”陈默在他入职前的最后一次见面时,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,“林振雄老了,疑心很重,
但对他这个女儿却异常看重。她是我们的突破口。找到林振雄当年谋杀你父亲的证据,
必要时……可以利用一切手段。”“一切手段”,这个词背后的含义,萧野很清楚。
他曾无数次在深夜凝视林薇的照片,试图将这张美丽而冷漠的脸,
与那个夺走他一切的仇人联系起来。他告诉自己,这是任务,是正义,是必须完成的使命。
进入林氏后,他兢兢业业,扮演着一个专业、可靠、沉默寡言的保镖角色。
林薇是个典型的工作狂,行事果决,气场强大,对下属要求极高,但也赏罚分明。
萧野凭借过硬的本事,几次在细微处化解了潜在的风险,逐渐赢得了她一定程度的信任。
他也曾仔细观察过林振雄。那个在集团内部被视为传奇的老人,
偶尔会在保镖的簇拥下出现在公司,身材高大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眼神锐利如鹰,